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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 | 何以为家——笔墨精神与我(下)

雷蒙 暑期研习营
2024-08-23




雷 蒙


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师父(王林海老师)身边做书童,常听他回忆起他的老师陈我鸿、朱豹卿先生,讲老先生们传下来的笔墨精神、人格精神;在煦园的日常生活中听他谈天说地,看他作画、习字、陈设、插花,接受“美生”的熏习;跟着他四处游学,听他讲中国人的用心之道,讲“美,只指向心性”;跟他学习书道笔法、身法、心法,在他的心性艺术史里开眼格。就这样,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了。



书道玄妙,不可目取,只可神遇 同大家一起读画时,王林海老师说:中国人阅读艺术品的心要不是美学、哲学和心理学,而是“画中见人”“书中见人”。
“人者,天地之心也。
古代艺术的真正力作不是消费语境下的艺术商品,不是学院语境和文化语境下的形式比附,而是作者游行“天”“地”之间的自我印证,是通过“游于艺”实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以“文”载道的生命熔炼。作者的心境、心志、气韵、气象都在笔墨书写中被如实刻印。
这根“骨法用笔”的线条从王羲之以“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熔铸礼乐文明化成“书统”开始,载负着华夏文明万岁老人“从善如流”的基因,写出宋人的率意和典雅、唐人的华滋和雄健、晋人的高逸和弥远、汉人的含弘光大和磅礴无际,夏、商、周三代的神犹雾豹、凝定高华,也昭示着后人上溯而复归远古真人时代混元饱满、天真无畏、尽美、至善的路。“以一管笔拟太虚之体”,大之统括万化,细之则摄于心源,就是写出中国人心性里的活气、韵质、风骨、神采
这就是为什么黄宾虹先生力讲“书画救国”的原因——民族心性不存才是真正的亡国。今天,这句话讲来依然不减当年的紧迫。


三国、两晋、南北朝之际,国家动荡连年。由印度半岛的健陀罗古国,及延续至笈多王朝的印度文明流入中原,“印化”之风强有力地冲击了本土汉文明;古埃及、古希腊文化基因也不断通过丝绸之路注入中国。王林海老师带领同道书房学员游学时,在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古代中国陈列中提醒大家,这一时期的历史遗迹突然“画风骤变”:那种从上古延续至先秦、两汉,其元气淋漓、天骨开张、立象遗形的自由表达骤然间消失不见了。
是不是古老中国人的心性底板从此就被彻底改变了呢?
没有!
在山西大同云冈石窟,一场文明融合后的聚变就在这一时期轰然爆破。北魏工匠转“印化”“西化”之风为己用,传承前人“用心之道”,统合于“至善”


埃及的作品庄敬、刚健,而我们眼前这尊佛,则显出彻天透地的一团元气,所有结实的体积感消失了,人转变成了心性自觉的佛。古人把这种转化称为“气韵生动”“化物为心”,即变精神为心性。所以,在人类文明演化过程中,云冈石窟它代表着东西方文明圆融之后的精神高度。


——王林海《云冈石窟观象》



唐宋之际,学理精严,学士辈出,文明融合与文化僵化同时加剧,即便如此,中国人的心性光芒仍在暗夜中闪烁
王维、苏轼以“兴于诗”在诗、书、画中激活“礼乐文明”,使“书画之道”一同进入心的自觉。更有南宋禅僧法常以粗头乱服,直写心象,以《六柿图》等画作有力推动了日本对中华文化的承继,更在遥远的20世纪与众多东方艺术力作一道,持续震撼着整个欧洲画坛


同样地,即便元人倾覆中华,志道配天的读书人被政权打压,古老华夏的心性之光仍在地底闪耀。郑思肖画无根兰草,誓“头可取兰不可取”,题诗:


向来俯首问羲皇,汝是何人到此乡。未有画前开鼻孔,满天浮动古馨香。


自伏羲氏始,我们的祖先格物于天文与人文以致良知,统摄于“用心之道”,化成“美生”文明,用满天浮动的“载道文章”润泽一代代华夏子孙的心地。
时逢元末,倪云林画残山秃水,萧寒洲渚和无人空庭,守一管寄托生命情气的笔凝聚起一生的精神力量,在其身后700年的漫漫长夜灼发出一道刺破苍穹的电光。


明末清军入关,山河倾覆,八大山人潜居山野,离群修道,生命中万种风情尽数寄寓于笔墨,火种交接,幽暗中又是一道炽热明光:




墨点无多泪点多,

山河仍是旧山河。

横流乱世杈椰树,

留得文林细揣摹。




留得文林细揣摹”,这句诗里潜藏的深情和意味我们能真切体会到多少呢。经过新文化运动的洗礼,诗书画印被当做腐朽的旧物,潘天寿先生在杭州国立艺专教学期间重新组织起废止的国文科、书画科,力排中西之争,坚守书道画道,笔耕不止,以这样一首诗题上绝笔之作:


气结殷周雪,

天成铁石身。

万花皆寂寞,

独俏一枝春。




楖栗横担不顾人,直入千峰万峰去。
他的学生朱豹卿先生用全部后半生坚守黄宾虹、潘天寿先生笔墨之精神,在离世前,同黄宾虹先生一样,将其代表作悉数捐献。浙江美术馆拿出五十万元作为补助,朱豹卿先生抬起手,慢慢挥掌,婉言谢绝:“这都不重要。”病床前叮嘱他的学生王林海先生,“中国文化将来一定会有用的,你要接续、传承下去!”

这叮嘱里载负的就是中华文脉传承之力量,是读书人面天地而立文心其器宇之浩然,也是我在老师身边感受最深的触动

后记:美,只指向心性 本文成篇时,一部叫做《何以为家》的阿拉伯语电影正在上映。



影片的主演本人就是一个叙利亚难民小男孩。他生活在黎巴嫩,与父母和众多兄弟姐妹蜗居在贫民区的窄小房间,没有合法身份、不能上学、无法就医,从小做工养家。经历漂泊,忍受饥饿、歧视、欺骗、暴力和仇恨,小男孩在监狱里起诉他的父母,指责他们
为什么赋予自己这样的生命,而今天还要无休止地生育下去

体会影片给我最大的触动,我又掉回惯性的批判里
我想,我们在文化与心灵上的漂泊、饥饿、暴力、歧视、欺骗和仇恨,使我同这个难民小男孩有多大差别呢?
王老师提醒我,如果这样的言说被录记成文字,习惯性地把中国人看做全球文化背景下懦弱、愚昧、自私、封闭、懒惰、顽固的阿Q,对这个民族心地里从来不灭的美和善视而不见今天的中国人还有多少尊严和信心面对开放在眼前的整个世界呢?我们的精神和文化在哪里筑基,为生命铸魂的艺术从哪里生长呢?
他问我:你需要博取谁的同情,或者在谁的面前炫耀,在别人眼里讨生活呢?
或者,我可以选择“隐恶扬善”,认肯心性里本具的美,选择活出生命的壮彩!


从魏晋时期中国文化对外来文化的转换,到两宋“禅宗”的突围;从唐宋师法两汉的“古文运动”,到今天书道对两汉、先秦、上古时代人格精神的重拾;从欧洲“文艺复兴”,到“重现博物馆里古埃及、古希腊的永恒精神”的宣言,每一次困顿中我们回望历史,就能发现祖先早已预留好伏藏待我们发掘、启用
那伏藏里凝练出每个人坦然面对世界的广大心胸(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凝练出每个人内心都饱含的,破土的种子般无限的生发之力(天地之大德曰生);凝练出汇聚精神,取气、用意、调中、复归心源的至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凝练出超拔离尘,轻装前行的轻盈(无住生心,如珠走盘);凝练出升高行远,指向生命延展的无垠边际的路标(清、宁、灵、盈、正);凝练出如何“心领神会”,避免落入僵化程式的预警(师古人之心,不师古人之迹);凝练出日用生活“美生”的自爱,升华眼、耳、鼻、舌、身、意,复归天性的法门(琴、棋、书、画,诗、舞、茶、香);凝练出每日下笔依法修持,扩大到日用生活,启用前述种种中国文化心法的书道自觉


作为中国人,我们有百年以来祖辈、父辈呕心沥血而重振的家园,有五千年文化精神长天法雨的滋养,有足以让心性得以显明、化用的书道法脉
生命如此美妙,每个人都能做“心”的主人。民族未来精神的富足,同物质富裕一样定是必达之地。
这是我来到煦园以后心中升起的大信。

 


已完结
(上)、(中)篇请见前两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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